[花方]十步杀一人 第三十章
方多病双手驮着国主的膝弯，把人往上颠了颠，别看这人个头不高，瘦骨嶙峋，表面上跟个姑娘似的弱不胜衣，实则健壮精干，四肢有力，背在背上死沉死沉的。
“诶，我说你这人，怎么又让我来背啊？”方多病越想越不对，“以前本少爷身体健康，武艺高强，而你身中剧毒，形销骨立，所以我才仗义出手的。现在我都内力全失了，你好歹是天下第一啊，连这点儿力气都不出的吗？”
“冤枉啊！我若扛着他，万一有伏兵，谁来保护你们啊？”李莲花啧了一声，用手背拍了拍方多病的胸口，“何况你的内力根本没有丢失，只是暂时封在气海之下，待将天蝉茧取出之后，自然可以恢复的呀。只不过，若因你久疏练习，血脉淤积，致使恢复的时候，内力四散，伤了关窍，就得不偿失了，所以我才抓紧时间，让你做一些日常的体力练习，都是为了你好啊。”
“啊？”方多病皱眉，“真的假的？”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李莲花点点头，“反正也不远，拐个弯儿就到。”
“这不又往王帐那边去了吗？”方多病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宫墙，“国主被劫，王帐四个宫门遍布掣羽军甲兵，这会儿去不是自投罗网？”
“那倒未必。”李莲花勾起嘴角，“这一开始，是有刺客在王帐东门闯宫，值戍的守卫不敌，一边向掣羽军求援，一边向近卫府借兵，因为近卫府有你拖住图尔关，迟迟不肯相助，掣羽军便只能尽量多的派遣甲兵到东门御敌。后刺客撤退，掣羽军定然要兵分两路，一路继续追缉刺客，一路反过来巡视王帐，这才发现国主失踪，前后大约需要一刻钟吧。然后，剩下的掣羽军又得兵分两路，一路在各宫门处严查，一路出王帐，搜查王庭各宫苑，但王庭广阔啊，仅凭掣羽军这点人头数，根本不够。所以各宫门的甲兵很快也会加入搜查王庭的队伍，反而啊，王帐会变成最空虚薄弱的地方。这就叫，灯下黑。”
“噢！”方多病瞪大了眼睛，“难怪你要先躲到地窖里，原来是在等王帐附近的甲兵离开啊。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李莲花打了个响指，“喏，到了。”
方多病冷不丁的抬头一瞧，见面前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，平整的深嵌在高墙之中，门缝处横七竖八贴了好几张封条，最表面那张也已经腐蚀大半，破破烂烂的，看不清上面的字迹。
真是奇怪。
方多病走近，正要伸手将封条拼在一起，却觉得腰腹处缠上一股力道，脚下一轻，便腾空而起，轻轻松松越过了高墙。
“诶…”刚一落地，方多病一边用右手把国主耷拉下来的脑袋重新搁到背上，一边气急败坏的跺脚道，“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！”
“那封条可碰不得，碰了，这灯下就不黑了。”
“嗯？”方多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铁门，“你是说，掣羽军看到门上的封条，就不会进来啦？可那封条看上去已经贴了好多年了…”
“庆春元年。”李莲花道，“庆春正是你背上那位国主继位那年，改的年号。不光是庆春，那上面原本还有几道封条，都是在每一任国主继位元年便贴上的。”
“那这里应该荒废好些年了。”方多病又把昏迷不醒的国主往上颠了颠，借着月色打量四周。
铁门后面有一个并不宽敞的小院，院中东零西落，堆着一些早就腐朽的木头，看样子像从前的柴火堆，几步之外，又七八级台阶，台阶之上是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屋，石屋有两面开敞，门窗处空空荡荡，直往里面灌冷风。
李莲花走上台阶，屈膝蹲下，手指在地上摸了摸，又拿到鼻下闻了闻，应该是朱砂和已经被水泡过的硝石的粉末。
“这里看起来…”方多病一步跃进屋里，望着左边靠墙整整齐齐排列的几口形状怪异的铁缸，有些迟疑的开口道，“像是…丹房啊。”
“丹房？”李莲花挑眉。
“嗯。”方多病点点头，“炼丹术，我们天机山庄并不精通，虽然也会淬炼火器，或者锻造神兵利刃，但丹房，我们家还真没有。几大世家之中，也只有琅琊王家，有炼丹的传统，号称能炼出延年益寿的长青丸，还有一些美容养颜的散丹，引得京中的贵女时常向王家求药，但因为炼丹不易，总是供不应求，久而久之，还形成了黑市，我娘和我小姨就没少花重金求购。王家以外，炼丹的门派就很少了，其中最出名的，当属唐门，但他们大多炼制毒药，尝过的都死了，也没人能透露出什么门道来。我看这里的丹炉，虽然奇形怪状的，但烧火的位置，还有排气的走向，都不像是造火器的，大概也是制造丸药的炉子，就是不知道，是炼的什么丸药。”
“我记得，在你出生前十几年吧，炼丹术曾经风靡一时。传言啊，服用特殊的丹药，能长生不老，甚至能羽化成仙呀。于是高门大户自不待言，民间的小商贩们，竟也私自聘请炼丹师，闹出过不少事故，后有炼丹师汨罗，妖言惑众，自诩能通阴阳，替人消除人间业障，渡亡灵出苦海，一时声名鹊起，势力日益壮大，甚至一度威胁到朝廷法度。圣上颁下召令，命大熙境内，自五品官员以下，推及民间，皆禁炼丹，这才遏制了那帮江湖术士的气焰。王家因素有爵位，不在此列之中。”
“竟然还有这种事？”方多病不解，“怎么百川院里没有记录呢？”
“原本四顾门里是有的，甚至万人册苏文才也出过一本《丹闻录》，详实记载了当时各种丹药，我记得红榜第一，便是你方才提到的，琅琊王家所制长青丸，白榜第一则是唐门的春水丹。”
“春水丹？”方多病可没听过这玩意儿。
“山桃红花满上头，蜀江春水拍山流。花红易衰似郎意，水流无限似侬愁。”李莲花苦笑，“相传这春水丹是唐门圣女为了惩罚弃他而去的薄情郎而特制的毒药，唐门原就起于蜀中，最擅制毒，可惜苏文才也只闻其名，未见其效，徒留一个排行而已。除此之外，《丹闻录》里还记载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丹药，大多是道听途说，不足为信。关于炼丹术，各种传闻啊，也难辨真伪，我想百川院也是苦于无从校考，才干脆都抹去了吧。”
“嗯，有可能。”方多病叹气，“长青丸也是坊间传闻，没人见过真的，我还以为是王家为了卖那堆美容养颜的散丹，故意散布的传说呢。”
“百年世家，不至于，不至于啊。”李莲花叹口气，“倒是这里的丹房，年代久远，离王帐如此近，又藏有进出王庭的密道，我猜，丹房主人的身份地位定然不简单呀。”
“会不会是哪一任的国师？”
“国师还没有这个能耐。”李莲花摇头，“我倒觉得，有一个人，最有可能。”
“谁啊？”
“大祭司。”
“悟出阿吒力心法的大祭司？”方多病眨了眨眼睛，笑道，“对啊！当年真王定都，这王庭就是大祭司主持修建的，在他的丹房中建一个密道，再简单不过了。”
李莲花走到墙角，弯腰将手指伸进一个老鼠洞中。那鼠洞只比一个拳头大一点儿，指腹朝上，往里探入两寸左右，能触碰到有个圆形的小石块，用力按下，丹炉之后的墙壁便有一阵窸窣声传来，像真有一群老鼠跑过似的。
方多病先是一惊，随即小心翼翼走到丹炉旁，手指在墙壁上摸了摸，“李莲花！”他惊呼道，“这墙面是假的呀！”
原本的石墙陷入地里的凹槽，取而代之是一幅自上而下垂落的织锦画卷，足有三枚铜钱厚，与原本墙面的图案一模一样，漫说是夜里借着月光打量，就算是在白天，隔着丹炉，普通人也决计看不出破绽。
“原来如此，鼠洞里的机关启动之后，墙面会陷入地下，露出后面的玄机，但为了防止有人误触机关，设计者还特意多造了一层障眼法。”方多病的手指一路沿着画卷延伸到墙角，掀开边沿，后面却还是墙壁，“嗯？”他皱了皱眉，“什么情况啊？入口呢？”
李莲花又在画卷的某个位置戳了一下，那第二层墙壁便向后挪动了三尺的距离，这才显出地面上四四方方的入口，一排石阶直通地下。
“看来，设计密道之人，很是谨慎啊。”李莲花叹道，“想必，媚侍卫所言非虚，密道中机关重重，并非危言耸听。”
“有什么机关难得住本少爷？”方多病瘪瘪嘴，背上的国主睡得宛如死猪，愈发沉重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掏出常用的夜明珠，又把人颠了颠，才猫腰踏上石阶。
石阶挺长，估摸有三十几级，足以证明这个密道挖得极深，几乎杜绝了以后王庭翻新之时，会无意将密道掘出的可能。
方多病才走了十多步，忽闻身后哐当一声，应该是墙壁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了，同时四周突然有了光亮，那两旁的灯烛竟自己点燃了。
“打火石？”方多病垫起脚尖，往灯烛后面张望，“墙壁的机关连通这四盏灯烛的打火石，一旦复位，重压之下，灯烛就会点燃。”
“是长明灯。”李莲花伸手将其中一盏取下，“灯油不绝，火石不钝，应该定期有人看护。”
“密道只有国主和潜侍卫知道，难道是潜侍卫？”
“或许吧！”李莲花瞥了一眼方多病背上的国主，“把他叫起来问一下，不就清楚了。”
“现在？”方多病眨了眨眼睛。
“当然是现在了。”李莲花伸手，将国主从方多病背上提溜下来，平放在地上，笑道，“这一则啊，密道里的机关，他肯定比谁都清楚，与其劳烦方少庄主，不如让他自己带路，岂不事半功倍。二则嘛，此刻我们已然在密道之中，即便他突然叫嚷，也不会再招来追兵，无伤大雅。三则…你背着他不重吗？”
“哼！”方多病撅了撅嘴，“不是说要体力练习吗？不是说都是为了我好吗？我就知道你嘴里没一句实话！”
“练习是真，但过犹不及啊。”李莲花浅笑着去揉方多病的肩膀，“辛苦了，辛苦了。”
“好了好了。”方多病挥开他的手，指了指地上的人，“还是快把他叫醒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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