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花方]十步杀一人 第三十一章
方多病用力摇了摇地上那人的肩膀，对方却纹丝不动，仿佛毫无知觉。
“怎么回事？不会打出个好歹来了吧？”轻轻掰开对方的眼皮，方多病蹲着往前凑近了细瞧。
“呃，”李莲花清了清嗓子，摸着鼻子道，“差点儿忘了，我还点了他的昏睡穴。”
“啊？”方多病一愣，“你不早说？”
“事急从权，事急从权啊。我也是怕他这身娇肉贵的，被方大少爷颠三倒四又给弄醒了，岂不是要节外生枝。”
“话都让你说完了。”方多病瘪瘪嘴，伸手解了国主的穴道。
对方猛然抽搐，连连咳嗽，倒真像是溺水之人起死回生般，双手捧心，大张着嘴呼吸，双目虽很快睁开，确久久无神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，待看清面前的李莲花和方多病，又立刻绷紧身子，双腿蜷缩，满脸戒备，厉声问道，“何方狂徒，竟敢挟持寡人！”
“狂徒？”方多病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，又瞪大了眼睛，转而指向李莲花，道，“挟持？诶，你怎么说话呢？有没有礼貌啊！”
“别急别急。”李莲花赶快上前一步，先一把将方多病捞起来，然后抖了抖衣袖，作揖道，“想必国主是误会了，之前在王帐里，也是情况紧急，才行非常之举。这鄙人啊，姓黄，名属琅，乃是受潜虬媚幽姿五位所托，入王帐营救国主脱困，并非什么狂徒，更非要挟持陛下。”
对方闻言，并未放下防备，反而用双手悄悄撑住地面，十指用力，指骨发白，似乎下一瞬就要跃起攻击。方多病这些日子见识了太多疏凉武学的神眉鬼道，又估不出面前这人的武功深浅，想到自己现在内力尽失，形同废人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，连忙后退半步，却意外发现这位大熙与疏凉结合的后代竟天生一双异色瞳眸，在昏灯之下，显出几分诡邪之气。
方多病一个闪神，那国主却已经放松下来，异色双眸一动不动盯着李莲花，沉声道，“寡人之亲卫，长居王帐之中，从未结交过江湖朋友，更不要说是来自大熙的高手。你们究竟受何人主使，目的又是什么？”
“鄙人何时说过，与他们是朋友呢？”李莲花不卑不亢，轻声笑道，“只要目标一致，虽非朋友，也可以合作呀。国主应该已经发现了，此刻我们正身处只有您与潜侍卫才知道的王庭密道之中，以疏凉十卫的忠肝义胆，若非是他主动相求，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秘密，托付于我呢。”
“哼。”国主冷笑，“潜自作主张，真是该死。”
“诶，你这人…怎么蛮不讲理啊！”方多病皱眉，“他们可是为了救你，拼死在王帐拖住掣羽军。你不论功行赏就算了，怎么还倒打一耙，真是岂有此理！”
“你又是何人？”国主眸光一转，那双瞳隐于暗处，似吐信的毒蛇。
方多病咽了咽口水，“我是…”他悄悄望向李莲花，这身份太多，也不知道现在该答哪个。
李莲花却冲他点点头，似是鼓励，于是方多病挺了挺胸脯，将有些凌乱的马尾往后一甩，朗声道，“我乃大熙百川院高级刑探，方，多，病。”
国主微微皱眉，“百川院？没听过。”
“哈？”方多病眨了眨眼，简直不敢相信，“不是吧，我们百川院可是…”
“国主远在疏凉，又日理万机，哪有时间理会你那芝麻绿豆大小的百川院。”李莲花伸手捂住小朋友的嘴，又陪着笑脸道，“国主莫要见怪，莫要见怪，他的真实身份，实乃天机山庄少庄主，亦是鄙人的少主人。”
“你们居然是天机山庄的人？”
“国主知道天机山庄？”李莲花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，见他对方多病三个字没有任何反应，反而对天机山庄颇为在意。
“两军交战，武器装备乃第一要务，大熙有天机山庄，乃疏凉之大不幸。寡人如何能不知？”
“你还好意思说啊。”方多病挣脱开李莲花的手掌，双手叉腰，气道，“难道不是你为一己私利，非要挑起两国战火的吗？”
“诶…”李莲花叹口气，又笑道，“小朋友年轻气盛，国主不要跟他一般见识。”
“寡人一己私利？”国主右手撑地，缓缓站起身，掸了掸身上的尘土，又看向方多病。
“难道不是吗？”方多病撇撇嘴，“你为了从太后手中夺回王权，不惜破坏多年睦邻之策，与大熙开战，致使我铁军九千将士全军覆没，两国边境，民不聊生，你难道还要抵赖不成？”
“夺回王权？”国主怒极反笑，“寡人受命于天，乃托托鲁尔真王后裔，疏凉国主，这王权本就是寡人的，太后既已嫁入疏凉，却处处以母国为重，是为国贼。除国贼，正朝纲，寡人何错之有？可笑你黄口小儿，却妄谈什么睦邻之策？”
“休养生息，两国互市，难道不比兵戎相见，血流成河，好上百倍千倍？”
“两国互市？”国主轻蔑一笑，“那你可知，两国互市，一块白玉原石可换多少黍米？”
“啊？”方多病一愣。
“仅一担。”国主冷笑，“每年大熙有数以百计的商队来到疏凉，以粮食换玉石香料，一块白玉运回大熙皇都，能卖出千两白银，而一两白银可在江南买下两担黍米，大丰之年甚至可以买下三五担不在话下。”
“这人挪活，树挪死，物以稀为贵，本就不可一概而论啊。况且，行商买卖讲究你情我愿，若觉得卖便宜了，大可以抬高价钱…”
“寡人虽远在关外，也听说过，天机山庄富可敌国。少庄主自幼锦衣玉食，恐怕不知道，于尔等而言，不过是少把玩一件玉器，于疏凉子民而言，没有粮食过冬，就会死。人为刀俎，我为鱼肉，拿什么去抬高价钱。”他挑眉看着方多病，那双妖异的瞳眸仿佛能将人吸进去，“疏凉土地贫瘠，一半都是戈壁沙漠，几乎无法耕种。百姓为了活命不得已到悬崖峭壁上采石，仅仅是无极山上，一年何止千人万人上去，却往往只有三成能平安归来，这当中大多是无功而返，哪怕侥幸采到白玉，也不过换一担黍米，根本无法养活一家老小。”
“那…你们可以自己派商队到江南…”
“小宝！”李莲花摇了摇头。
方多病一愣，不明所以。
“说得轻巧。”国主冷笑，“岐关地势险要，城池坚固，又有边军层层戍卫，易守难攻，疏凉骑兵数度集结南下，无一次不是铩羽而归。而岐关的城门，没有你大熙特许的通关文牒，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，更何况是商队。”他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，“这便是你说的，太后的睦邻之策。让我疏凉子民，一味忍让，委曲求全，好处都给了大熙一国，算什么互市，不如说在抢。”
“可大熙官市每年亦会以粮食换取牛羊马匹，我看过户部的文卷，这价格，也很公道啊…”
“官市的粮食都要经过你们的转运司衙门，从都城运达边塞，大小官吏中饱私囊，克扣竟达五成之多，然后粮食才会移交到疏凉官仓，一半入太后私库，一半交朝中元老，默许他们以极低的价格向草原各部索要牛羊马匹，从中牟利。各部落无法获得足够的粮食，族长便会向王庭求助，太后再以私库的粮食为饵，引各部落互相厮杀，以削弱他们的战力，无法威胁到她的统治。”
“竟…竟有此事？”户部每年收到足额的牛羊马匹，虽能料到当中恐怕有蠹虫作祟，却没想到竟已严重至此，方多病咽了咽口水，只觉得口干舌燥，满脸通红，便又问，“各部落既然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压，为何不联合起来呢？”
“联合？”国主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，冷笑道，“一旦疏凉草原联合起来，你们大熙皇帝岂能坐视不理？你们天机山庄的神兵利刃，又岂会冷眼旁观？螳螂捕蝉，黄雀在后。鹬蚌相争，渔翁得利。现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，寡人刚夺下王帐，太后立刻与大熙合作，引大军压境，联盟…不攻自破。”
“可是…”
“好了。”李莲花捏了捏方多病的手腕，“这朝堂之事啊，错综复杂，我们就别争个口舌之快了。当下最要紧的，还是先救国主脱困，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没柴烧嘛。”
“救寡人…”国主挑眉，“你二人身为大熙子民，恨不得食寡人之骨血，又怎会答应潜，甘冒如此风险来救寡人？”
“国主果然聪明，这当然，是有求于君啊。”李莲花浅笑，一边整理衣袖，一边道，“鄙人不才，又胸无大志，唯有这一身武艺呀，倒是不弱，才敢不自量力，斗胆一试，救国主于危难。这目的嘛，也只希望，国主能够开金口，告诉鄙人，你们疏凉王室宗庙之所在。”
“宗庙？”国主显然大吃一惊，“你们…”他似乎想过很多种可能，但对方的要求还是让他感到意外，“宗庙早已荒废，你们为何…”
“实不相瞒，我有一心爱之人，身中离奇蛊毒，命不久矣，我们一路从大熙寻线索而来，发现那蛊毒似乎与疏凉王室的宗庙有着莫大的关联。鄙人也四下查问过，这宗庙的位置，当今天下，只有国主一人知晓，我也是没有办法啊，才答应了潜侍卫，救您脱困。”
“这便是你说的，只要目标一致，虽非朋友，也可以合作。”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李莲花的脸上。
“不错。”李莲花点头。
“呵。”国主冷哼，“你说那离奇蛊毒与宗庙有关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。寡人不知是何人在信口雌黄，又或许…是你们在胡编乱造罢了。”
“鄙人不敢欺瞒国主，我等是在岐关之外，一个叫冷景镇的地方，花了大价钱，才向糊涂楼楼主苍龙仙人讨要到的线索。”
“糊涂楼？”国主敛下双眸，“没听说过。”
“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！”方多病叹口气，“那糊涂楼…”刚一开口，李莲花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，硬生生让他把话给吞了回去，“诶？”
“糊涂楼不过是江湖上一个买卖消息的地方，国主不知道，更不足为奇了。”李莲花顿了顿，又道，“只是…糊涂楼在江湖中屹立多年，靠的正是消息灵通，童叟无欺，我们虽然也将信将疑，但也不敢置之不理啊。听国主方才所言，这宗庙已经荒废许久，那即便我们进去，也未必真能找到什么。可国主若不能顺利脱困…”
“你在威胁寡人？”
“是又如何？”李莲花一改方才的和气，突然收敛起笑意，反问，“国主难道还有选择吗？”
“看来，寡人已经是骑虎难下了。”国主瞥了一眼李莲花，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方多病，“天机山庄…堂堂少庄主，却为了手下的儿女私情，出生入死…好一出主仆情深啊。”
“我们天机山庄有情有义，不像有些人，属下为他冲锋陷阵，舍生忘死，他却想着过河拆桥，秋后算账呢！真是卑鄙小人！”方多病夹枪带棒又阴阳怪气的一顿数落。
“哼。”国主白他一眼，“也罢，待寡人平安见到潜，便告诉你们宗庙的位置。”
“真的？”方多病眨了眨眼，满脸狐疑的问道，“你有这么好说话？”
“君无戏言。”国主咬咬牙，深吸一口气，“到底走不走。”
“走走走。”方多病连忙点头，“你走前面！”
继续缓慢更新，没弃坑，放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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