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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情应笑我早生贵子 (一)

如果他们都活在南梁

并非生子文

第一回

清明,小雨。

打晌午起就有一阵一阵的妖风,间或吹撩一下纱窗,发出叮铃哐当的声响,小厮进来换香炉,小心翼翼看碧纱橱里的人醒了没有。

“他还在外面?”声音慵懒,那个朦胧的背影缓慢坐起身,小厮连忙唤丫鬟进来服侍。

用清水净了手和脸,那人坐在铜镜前束发,小厮这才上前回道,“小公子还在等回话。”

褚嬴端起茶杯,吹了吹,像又想起什么,又问,“时光呢?”

“光少爷在后院烤青团呢。下人们围着说青团是冷吃的,他偏是不听,闹着说冷的吃了肚子疼,厨房里拿他没办法,也不敢惊扰大人,只能随他去。”

褚嬴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,喝一口茶,又问,“门口那小孩儿当真是来拜师的?”

“回大人,拢共来了三回,前两次都被家里接回去了,这次是打定主意要等您见他。”

褚嬴叹口气。

每年来他褚阁拜师的世家公子如过江之鲫,何其之多。若换了其他人,他是一概不理睬的,偏偏这回来的这位小公子,乃四大世家之一,俞尚书家的独子,若就这么撵回去,只怕要落人口实,故而前两次都是通知他家里人接回去。

说来也怪,南梁因君上好棋,臣下多有阿谀,朝野内外下棋之风盛行,四大世家门下能人众多,几位家主在围棋上皆有一番作为,这俞尚书前些天在御前与北昭使者对弈,九子大胜,君上赏赐若干,真是一时无两风头正盛,偏他的独子却跑到褚阁来拜师。

“尚书府回话,说公子若能拜在棋圣门下,是他莫大的福气,望褚大人破格…”

“放肆!”褚嬴将茶杯搁在案台上,“我褚嬴不收徒弟天下皆知,早年君上让我教导太子,奉太傅之职,我尚能婉拒,他俞尚书何德何能,竟对我开这个口?”

“小人也回话了,说,咱家大人自有规矩,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,万不可能答应。”小厮抿了抿嘴唇,“所以,那小公子便守在门口不走了,非说,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”

褚嬴皱眉,这俞尚书主管吏部,深受君上器重,即使是褚阁,也不好与他当众撕破脸皮,他这儿子若执意要进阁,自己倒不好推拒。

“褚嬴!褚嬴!”正发愁呢,一个暖呼呼的小孩儿从外面跑进来,手上拿着烤得黑黢黢的青团,“这个要掰开抹蜂蜜才好吃。”

“又胡闹了。”褚嬴看着他,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,手无缚鸡之力,看着也不聪明,除了会耍嘴皮子之外,连基本的礼仪也不会,偏偏,懒师父说他便是紫微之斗,着实费解。

“你尝尝。”举着热气腾腾的青团递到嘴边。

褚赢看看他黑不溜秋的手,花猫一样的脸,勉强张口咬了一下,甜津津的,果真好吃。

这紫微星,该不会是投在灶房的吧。

褚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“今天下棋了吗?”

时光顿时安静得像只受了惊的鹌鹑,摇摇头。

“为何不下?”

“我还不会呐,不是才学会数格子和落子吗?你让我歇两天,明日若天晴,我们去骑马好不好,我好想骑马…”

褚嬴正要训诫他几句,突然想到门口的俞小公子,计上心头,便说,“我也想和你去骑马,只是最近来了个缠人鬼,天天在大门口守着,出不去呐。”

“有…有鬼?”时光有些害怕,“是索命的鬼吗?”

褚嬴大笑,“其实是个麻烦鬼,就想找人下棋,他知道我下棋好,就整天来,还说要做我的徒弟。”

“做鬼还想着下棋?”时光不可思议的盯着褚嬴,“那你为啥不收他做徒弟呢?我看你们都是一类人,除了下棋就是下棋…”

“正因为我们是一类人,他若直接和我下棋,定会夺了我的神魂去续命。”

“啊?”时光挎着脸问,“就没有别的办法?”

“有一个。”褚赢把他往身前带了带,“你帮我去下。”

“我?”时光脸红了,“我根本不会下棋。”

褚赢捧着他的脸,“没让你下,是我在府内,说一步棋,你去门外,下一步棋。”

“府中那么多人,为啥偏要我去。”

“你是紫微之斗啊。”

时光原本还红润的脸一下子就暗淡下来,他就不明白,老老实实去大户人家蹭私塾,突然就被褚嬴挑中,非说自己是天降紫微,能找到神之一手,鬼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,他根本不喜欢下棋,只因褚嬴是皇室贵族,在宗室里地位尊崇,慢说是他一介布衣之子,就算是宰相之子,还不是他褚嬴说要就要。受困在这个园子里,也不知道老家的伙伴都怎样了,说起来,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会下棋的,是裁缝铺老板的儿子,吴迪,从小就爱下,见人就比划。

怎么不能选中吴迪呢。

“原来是让我来辟邪的。”时光嘟哝着。

“若你帮我这一次,明日就带你去骑马。”

时光最喜欢马,他家里可买不起,驿馆的马都太大了,娘亲说要他十六岁才能骑,但他时常在街上看见穿华服的公子们骑着矮一些的马,打闹市穿街过巷,好不威风。

“那说好了。”时光为了骑马,勉强答应下来,抓起案台上褚嬴的杯子,吨吨吨喝了三大口茶壮壮胆,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大门口走去。

这是俞亮第三次拜访褚阁。

这是俞亮第一次见到时光。

这个小胖墩挂着一串黄纸符咒,费劲的拉开朱红木门,故作镇定一跃而出,俞亮实在不知道褚大人此为何意。

“你就是…就是…麻烦鬼…”虽然心里一直在鼓劲儿,但舌头还是不听使唤,说话哆哆嗦嗦的,“我们…我们下棋吧。”

俞亮皱眉,“我是来拜访褚大人的。”

“褚,褚赢说了,就这么下。”他从身后一个大布袋子里拿出棋盘和棋子,“他在里面,你在外面。”时光一直不敢直视俞亮,小心翼翼用余光瞟着,心想,这鬼是有点儿单薄,轻飘飘的,但脸色看着不白呀,还挺俊俏一公子,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,可怜哟。

俞亮一听要和褚大人下棋,顿时上前两步,直把时光逼退三四步。

“你你你…你…你干嘛?”小心把棋子放下,“褚嬴说,让你执黒。”

“受教了。”俞亮毕恭毕敬一拜,时光愣了一会儿,也学着行了个礼。

“在下俞亮,未请教小公子是?”

“诶?”时光觉得这个鬼文绉绉的,难保不是酸死的,“我是褚嬴的徒弟,我叫时光。”

褚嬴也真是的,明明不收徒弟,自己也不愿意当他徒弟,干嘛非要骗人家俞亮啊,这个俞亮虽然是个鬼,也是个好鬼,时光觉得他有点儿可怜,心里不禁希望这个俞亮能下赢褚嬴。

“是褚大人的徒弟?”俞亮肃然起敬。

褚大人对外一向号称不收徒弟,只有少数贵族知道,他曾经收过一位关门弟子,正是英年早逝的棋宗白子虬,于是便有传闻,褚嬴并非不收徒,而是只收天资过人号称紫微之斗的人为徒。

“你下不下?”时光越看这个鬼越顺眼,就越觉得对不起他。

俞亮不敢怠慢,缓缓下出第一子,时光见了拔腿就往门里跑,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的回来,举着手指在棋盘上数数,“一,二,三…”他神情专注,全然不像装出来的,“十六之十…”犹犹豫豫放下一颗白子,“就是这里。”

“你…”俞亮满腹狐疑,又问,“你真是褚大人的徒弟?”

“废什么话,快下。”照这个速度得下到什么时候,万一误了晚饭…

俞亮又下一子,时光如此反复,有时候俞亮长考,他便在一边用黄纸符咒叠小人儿玩儿。

“你能不能认真一点。”俞亮着实看不出这个小胖墩有什么过人之处。

“又不是我下。”时光着实无聊,甚至想去玩儿鬼的头发。

“你当真是褚大人的徒弟?”

“要问多少次?”时光瘪瘪嘴,看了一眼他刚下的黑子,转身慢悠悠的踱进府里。

“褚嬴,我觉得他不像个鬼。”时光把棋子摆好,“他有影子。”

“那是伪装的,现在的鬼可厉害了,就是为了趁你不备,要你神魂。”褚嬴看了看棋盘,微微一笑,“时光,接下来,你不必再进来,我将后几步告诉你,你照着下便是。”

“啥,你怎么知道他会怎么下?”

“我自然是知道,你管照这样下,然后告诉他,其实一直和他下棋的人,就是你。就说,褚大人说的,要他知难而退。”

“又要骗人…不是,又要骗鬼?”

“最后一次,你不是羡慕别人有小马驹吗,我明日送一匹给你可好?”

这是时光最想要的东西,他点点头,记下了接下来的几步棋,重新回到门外。

“你…”俞亮下了一子,却见他不假思索开始数棋盘,又落下一子。

“你不用…”

“不用。”时光抬眼看他。

俞亮于是又下一子,时光再次落子,简直胸有成竹。

他们沉默的下了十几手,时光说,“你输了。”

俞亮点点头,投子认输。

“褚大人的指教,俞亮终身受益。”

“其实,这盘棋是我和你下的。”时光心中默念,都是为了小马驹。

“什么?”俞亮大惊,“你…”

即使最后十几手他的确不需要任何人指点,但那手法,那数棋盘的荒唐举动,哪里像一个会下棋的人,俞亮连忙去抓时光的手,手上连棋茧也没有。

时光吓了一大跳,想着,完了,这鬼要变幻了,肯定要变恶鬼了,但一时间却动弹不得,那鬼的手温温热热的,抓着他的手腕,另一只手不停在他手指间翻看。

嗯?不对!

“你,你不是…”

“这不可能。”俞亮抬头看他,眼中阴云密布,几分愤怼,几分质疑,还有几分悲伤。

“他所言非虚。”

褚嬴披上外袍,头上挽了个懶髻,就站在门槛后面,“这盘棋就是他下的,你明白了么?”

俞亮后退两步,面色如纸,“您是说,我没有天赋…我自两岁开蒙,最痴心围棋,得父亲指导,俞府上下,能下过我的不过一手之数,您却说我,没有天赋?”俞亮眼中滚出泪来,烫得他几乎站立不住。

“世间万物,不可强求。”褚嬴招手让时光走近,“师徒父子,都是天命。俞公子请回吧。”说罢,关上大门。

时光这才完全回过味儿来,他猛的甩开褚赢的手,“你骗我。”

“嗯?”

“俞亮根本不是鬼,你为何要骗人?我…我要去告诉他,这盘棋就是你下的…”

褚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,“小马驹不要了?”

“不要了。”

时光用力挣扎,竟真的挣脱开,他像炮仗似的冲出去,对着仍旧恍惚的俞亮说,“你,你别伤心,这棋,这棋就是褚嬴下的,他…”

“戏弄我很好玩吗?”俞亮恶狠狠的盯着他,“即便褚大人能预测我的棋路,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完全不下棋的人,能记住十多手棋?”

“啊?那个,我就是…”时光也不知道如何解释,他就是能记住,刚看的棋谱,他能一子不错的摆出来,虽然他完全不懂棋,连胜负也看不明白。

“够了!如果这是他的目的,他达到了。”俞亮转身就走。

“等一下,我…”时光手上有个银镯子,是他满岁的时候娘亲打给他的,可以说,他们家最值钱就这东西了,时光见他哭得厉害,也想不到能给他什么,便扯下银镯子塞在他手里,“不管怎么说,你别伤心了。”说完,自己倒不好意思似的,跑回了褚阁。

“我以后都不会下棋了,我要回家。”时光把自己的包袱翻出来,“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

褚嬴咬了咬牙,真想打他一顿屁股,但懶师父说,“时候未到”,或许放他回去才是对的。

于是,时光提着包袱,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,回到了自己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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